维密岭之战
毛毛爸
1917年4月9日复活节的清晨,法国北部阿拉斯(Arras)城外的维密岭(Vimy Ridge)上,大雪纷纷飘落。四个师的加拿大步兵静静地等待着总攻的信号,冰冷的雪花让他们想起万里之遥的家乡和亲人,就在前一天,许多士兵写下了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家信。战壕里阿瑟和艾迪小声地说着话,兄弟俩两年前来到欧洲战场,被分到不同的战区,彼此不知道对方的消息。就在激战前不久,他俩被划归到4师87营,阿瑟和艾迪约定:并肩作战,再也不分开!环顾周围,士兵大都脸无表情,他们清楚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战斗,但心里的血在烧,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年轻的加拿大的光荣而战。
1914年8月4日,英国与德国宣战,欧洲就此卷入四年血战。但1867年从英国殖民地获得联邦地位的加拿大(Dominion of Canada),除了魁北克省以外,人人兴高采烈,爱国(宗主国)热情高涨。报纸以乐观的口吻号召:赶快报名参军,因为年底这仗可能就打完了!负责招兵的国防部长休斯宣布将尽快派2万5千人渡海参战,数目足足是当时加拿大全国正规军人数的十倍。8月底,来自各地的民兵涌进了魁省的兵营,他们住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,没有足够的军装,更缺乏枪弹。9月末,3万加拿大远征军从魁北克城上船出发。经过短暂训练,1915年2月派往法国前线。整整两年,士兵们在堑壕战中拼杀,看着同伴死于冷枪、疾病、毒气,在机枪弹雨中倒下。1916年7月1日在阿拉斯南边的索蒙(Somme),因着英军总部黑格(Haig)将军的瞎指挥,盟军方面一天内伤亡近5万7千。纽芬兰团一次冲锋,军官全部损失,780人中伤亡了670。四年里,纽芬兰岛的渔村里几乎家家出殡。
索蒙之败后,盟军在西线太需要一场像样的胜利了。位于战线中部的维密岭南北长七公里,位置十分重要,德军在岭上居高临下,将盟军的阵地看得一清二楚。1914年起德军就在维密岭上层层布防,在山体里开挖加固坑道抵挡炮击,布置了三道堑壕防线,周围环绕铁丝网,岭上炮群和数量众多机枪掩体构成交错火力网。两年来法军和英军曾发动多次进攻,均告失败,伤亡16万人,维密岭成了盟军的“死亡岭”。1916年3月,维密岭正面前线由英军接管。当年冬季,盟军总部将攻打维密岭的任务交给“作风散漫,作战勇敢”的加拿大军,分散在西线各战场的四个加拿大师被集中起来,由英方宾(Julian Byng)中将指挥,他的加方副手居里(Arthur Currie)中将负责全盘战术计划。
四万加军进行了为期数月的周密准备:
居里根据航拍照片在后方构造了维密岭阵地模型,将碉堡和机枪阵地用彩旗标出,反复进行演练,不放过任何细节。他制作了4万份地图,主攻部队人手一份,地图将德军阵地纵深一分为四,以黑、红、蓝、棕色线划定。每条线由不同的营队攻打,每个士兵都清楚知道他自己的进攻目标。
工兵们开挖了12条一至三公里长的地道,将步兵和弹药直送到山脚,炸开地道口就是冲锋线,减少了步兵的伤亡。
从4月2日起,加军的近千门大炮,包括380毫米榴弹炮在一周内将一百多万发,共5万吨炮弹倾泻在德军阵地和后方补给线上。缺粮少弹的德军称之为“苦难周”。新型高爆炸药有效地摧毁了德军堡垒和环形铁丝网。
29岁的麦克劳顿(McNaughton)负责观测德军炮阵地,以及提供炮火反压制。他多次冒险乘坐热气球飞临维密岭上方,他的地面观察哨组利用对火光和声响的测算,可以在三分钟内将德军火炮口径测出,位置精确到22米。
最有效的战术是采用了英军发明的步炮协同的滚动炮火掩护(Rolling Barrage),每炮击三分钟后将炮口抬高,覆盖线向前延伸90米,步兵紧随着这道火墙冲锋。齐射炮火将德军压迫在坑道里,隔断堑壕之间的交通,尽量不给德军机会回到机枪掩体。宾将军的命令是:小伙子们,你们要象火车行驶一样精确无误,否则等待你们的将是死亡。
4月9日清晨5点28分,战壕里小声传下命令:“上刺刀”。两分钟后,一千门大炮齐轰,地动山摇,连海峡对岸的英国都能听见。麦克劳顿的小组将德军火炮位置一一标出,敌军212门大炮迅即被打哑了176门。第一波1万5千加军由南向北排开,踏着泥泞全线出击。居里亲自率领的第1师用了半小时就突破第一道防线,下午1:30占领了反斜面和德军后方炮阵地,比预计时间只晚了12分钟。第2、第3师同样进展顺利,总攻开始后的八个小时,维密岭四分之三的表面阵地被占领。
但是负责攻取北端145高地的第4师遇上了硬骨头,145高地是维密岭最高点,也是德军防御最强的山头。4师的一位糊涂官犯了大错,他原想攻克堑壕后能够就地利用工事,因此要求炮火跳过第一道堑壕。结果在德军机枪的疯狂扫射下,主攻的87蒙特利尔掷弹兵营出发6分钟就伤亡过半。阿瑟和艾迪从一个弹坑跳进另一个,突然艾迪中弹倒下了。阿瑟不愿将受伤的兄弟抛下,他们可是发誓要生死在一起的呀!但军人的责任让他别无选择。就在他再次跃出弹坑的一瞬,一颗子弹擦过,艾迪正支起身子看阿瑟,被打中头部,死在兄弟的怀里。
整个白天德军从145高地和北侧Pimple山丘居高临下织成道道火网,在一个月前的夜袭失败中已经损失了一千官兵的4师进展艰难。按照战前计划,145高地必须在天黑前拿下,否则德军夜间会得到增援。4师用上了最后一支建制完整的营队:85Nova Scotia高地营。85营到达法国刚刚一个月,是作为挖工事运物资的二线运输部队,没有实战经验的他们能行吗?下午5点45分,85营的官兵们伏在145高地山下等待炮火掩护,但炮火始终没来,许多炮群已打光了所有炮弹。6点45分,勇敢的士兵们呐喊着端着刺刀,冒着弹雨向前猛冲,5个机枪阵地的德军机枪手们吓得掉头逃跑。一小时后,145高地拿下。
局部残酷的战斗仍然继续,4月12日凌晨,三营来自加拿大西部的士兵摸黑冲上Pimple山丘。漫天大雪和黑暗中,德军分不清敌我,无法开枪。一场艰苦的肉搏之后,Pimple-德军最后的据点被拔除。
经过四天血战,西线最坚固、号称牢不可破的维密岭就此落入盟军手中。加军付出了阵亡3600、负伤7000人的代价。德军伤亡近两万,另有4千人被俘虏。维密岭之战缴获的武器和俘虏数量都超过了之前所有的战役。
维密岭是盟军开战两年多以来的头一次大捷,整个战场为之震动。也是加拿大军队第一次作为国家武装(National Force)整体出现在战场,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兵们并肩作战,证明了他们拥有同样出色的军官、同样英勇的战士,能攻克最坚固的堡垒。加拿大从此走出大英帝国的影子,在国际事务中占有席位。加拿大先后出席了1919年巴黎和会、和联合国的前身–国联,1931年加拿大获得外交上的独立主权。
维密岭对于加拿大来说,远远超出军事上的意义,因为西线的均势并没有根本上的改变,后退的德军重新建立起了防线。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直到1918年的11月11日才停战,每年的11月11日成为老兵纪念日(Remembrance Day)。维密岭在加拿大人民心中成为勇敢和自我牺牲的象征。1922年法国在流血最多的145高地,将90公顷的山坡永久划给加拿大,用以建造维密岭纪念碑。纪念碑的设计者雕塑师阿尔沃德(Allward)梦见在战场上,那些倒下的士兵们重又站起,和活着的战友一同冲向敌阵,他们的呐喊回响在山谷。在1万5千吨混凝土基座上,矗立着两根69米高的白色大理石柱。在碑体上阿尔沃德一共雕塑了20尊雕像,最引人注目的是无名烈士墓上方低头垂泪的母亲,象征年轻的祖国哀悼她失丧的儿女们。维密岭的山坡上栽种了11285棵加拿大松树和枫树,代表牺牲在法国各地的11285名加拿大士兵们,他们的尸体被匆匆就地掩埋或者根本不曾找到,永远地与法兰西的土地连在一起。他们的名字镌刻在维密岭纪念碑体上,艾迪是其中之一。战斗结束后阿瑟回到艾迪牺牲的地方,却再也寻不见那个弹坑。恶梦始终伴随着阿瑟,无数次他梦见艾迪站在床前,想要诉说什么。
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加拿大作出了巨大牺牲,当时人口只有8百万的加拿大,共派出62万陆军、2万3千空军和近1万海军,英国皇家空军一战中的27名王牌飞行员中有10名是加拿大人。战前绝大多数是平民的加军在四年的战争中损失高达三分之一,其中阵亡6万6千,负伤17万多人。加拿大政府决定在首都渥太华重建1916年被大火烧毁的议会主楼,并且在主楼中央加盖和平钟塔,以纪念一战。和平钟塔高92米,从1919年起修建,历时8年,于1927年7月1日国庆日完成。钟塔的底部存放在历次战争中牺牲的士兵名册。
时间又流过了80年,每年参加记念活动的一战老兵越来越少,和平始终是人类未能实现的梦想。当和平钟塔的钟声敲响的时候,你可曾听见在维密、在迪普、在诺曼底那些魂灵的吟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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